M痛很多年但觉不是病

肯定不是好人-.-

[百合]西棠锦上

       1.

       那是江南初春的冰雪未融将融。料峭寒冬过后的和煦春日绵绵,未至牛毛细雨的氤氲。仍未见雾里看花,却道生机勃勃的春意盎然。

 

       午后屋檐,陈旧的木梁上悬挂着将掉未掉的水滴,时间像接连不断做着自由落体的运动的水滴一般,被拉得绵长而缱绻。

 

       刚刚还吵着闹着要吃奶的阿佑,吃饱了之后就在奶妈怀里睡着了。阿司头枕在西棠大腿上,趴着睡得正香。西棠微抬眼眸看了看奶妈怀里睡得像只小猫咪一样乖巧的阿佑,然后低下头小心翼翼拿手帕帮阿司擦掉了嘴角亮晶晶的口水滴,轻手轻脚地把毯子拉上了一点,盖着阿司以免他梦里着了凉。

 

       再抬头看出去窗外,庭院里锦上——她的夫君,不知何时站在了刚出新芽的桃花树下,正隔着小池塘望了过来。神色交汇间,她对他浅浅疏离一笑,他对她轻轻客气颔首。

 

       她低头刻意避开继续眼神交流可能带来的无限尴尬,笑里却无奈地多了几分自嘲,如此夫妻,未免太过相敬如宾,再加上他们本来就有名无实……

 

       也对,如他那般长情的人,理所当然忘不了东蔷才对。就算西棠是东蔷的妹妹,现在也是锦上名正言顺续弦的正妻了,也不代表他会移情别恋如同当日深爱东蔷一样爱上西棠。

 

       其实西棠也没指望他会爱上自己,她未必接受得了像个替代品一样被人爱着。若非考虑到东蔷留下来的两个子女尚年幼,担心若是东蔷不在了,族里逼锦上再婚娶,家里新的主母会待阿司阿佑不好,西棠大概不会在深思熟虑权衡利弊之后,大胆地向府君提出让自己嫁过来当续弦。

 

       只是啊,虽然是这样,在这般如朝花般美好的韶华里,那个怀春少女丝毫没有对爱情的憧憬呢。如此一手葬送掉自己的未来,西棠心里毫无不甘是不可能的。但是不甘心又能怎样,形势已如此啊,既然是自己的决定,就断然没有懊悔、让自己活在深深不忿里的道理。何况,还有阿司和阿佑呢,能陪伴着他们成长,未来也是很值得向往的,生活也还是有很多乐趣笑点,而不全然是枯燥无味。

 

       至少此刻锦上和自己一样,都是十分关爱着孩子们,一心想着给他们最好的。这也就足够了,西棠如此想道,至于有关一己私念的那些旖旎幻想,只能是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不强求了。

 

       2.

       对于西棠来说,其实还真的是,并没有真正追悔莫及的事情。

 

       东蔷自第二次生产,生下阿佑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太好。生产的时候很艰难,之后怎么调理身体都调理不过来,日子积久了,竟然越来越重病入膏肓了。

 

       东蔷是府君亲生的孩子,西棠当时看着府君难过,心里也跟着很是着急。因为东蔷从小到大跟西棠感情也很深,所以西棠也十分担心东蔷,希望东蔷能尽快好起来。

 

       但是西棠随府君到隋府上探望过东蔷,在她看来,东蔷的情况更像是,内心郁结积久成疾。心病还需心药医,无怪更多名贵药材灌着下却始终毫不见效。可惜西棠是未出嫁的女子,终究不适宜长久在隋府住下照顾东蔷,哪怕是以姐妹的名义。否则,她倒是很想找出东蔷的病因,尝试去疏导下东蔷,那样说不定还会好起来。

 

       说起来也是百思不得其解,东蔷和锦上,本来就是少年夫妻恩爱不疑,两人整天出双入对地黏在一起,当年不知羡煞了闺中少女未婚公子,俩人之间又未曾生间隙,为何生了一子一女之后,东蔷会莫名其妙得了心病?难道是因为身体原因不能为锦上再添子嗣,担心要再度为之娶妾,从此遑论一生一世一双人,所以久而久之成了心疾?

 

       这种推测倒是有些可能的,毕竟东蔷性子要强,追求完美得很,如何受得了完美璧人却有瑕疵。更何况原本独属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和别人分享自己最爱,恐怕于东蔷来说也是不可忍受的事情。

 

       无论如何,探望几次之后,有了至亲陪伴东蔷仍是不见好,府君和西棠心里都明白,东蔷大概是熬不过了。只是阿司和阿佑还那么年幼啊,若是锦上以后被迫再娶他人,他们又该如何自处?

 

       府君一边担心着东蔷的病情,一边忧心着两个小孙孙的事情,愁眉苦脸得一筹莫展。西棠虽然嫡女,非他亲生,从小到大府君却对她视为己出,所以她与府君感情也颇为深厚,见着府君那般,她心里也不好受。更何况,东蔷未出嫁之前,对她也是宛如亲妹;甚至于东蔷的孩子,哪一次不是一见着她就是左一句亲姨姨右一句小母母的亲切粘人?

 

       西棠思前想后,戏文里虽然看多了娥皇女英共侍一夫的俗套,但是事急从权情非得已,发生在自己身上了,她也不介意就此嫁过去了,虽然也从未想过那么香艳还当一回周薇来一段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当时族里正有意逼锦上纳妾来冲喜,毕竟锦上经商,又是侯府正夫人昔安郡主养在膝下待如亲子的庶长子,虽然不袭爵位,却也靠着家里权势财势经商,年纪轻轻白手起家,干出番事业,也可谓富甲一方,连藩王世子都不得不忌惮他,所以多少人上赶着想要嫁进门。

 

       西棠向府君提议,让他允许自己嫁过去,府君不愿委屈她,并不同意。她却私下约了锦上见面,幸好左相发现得早,派人拦了她,不然后果还真不堪设想。府君为此觉得十分抱歉,毕竟未出阁女子的闺誉如此重要,他如何想得到西棠大胆起来,居然敢约锦上私见密谈。

 

       左相却未曾责怪西棠,只是当着府君的面,好好地跟西棠谈了番。在知晓西棠的具体想法之后,反而很赞赏,未多加阻挠。这下急坏了府君,责怪他如何能这般由着幼女胡闹。

 

       像左相这种无比热衷于改革的开明君主制式的父亲,自然是不会阻止女儿按着自己的想法大胆行事的。更何况,由于西棠假装得很好,左相一直以为她内心对锦上这种少年才俊本来就暗生爱慕,如今随她所愿不过顺水推舟。身为父亲,他何尝不希望女儿过得幸福美满,所以他理想当然地觉得,既然西棠心之所向如此,自然要同意的。虽然对于东蔷,他也很伤心难过,但是毕竟已无法挽回了。让西棠早日冲喜嫁过去,东蔷病重中还能有亲人关怀陪伴,去得也能体面舒服些少受点磨难。

 

       结果左相只好一边去跟女婿谈婚事,一边不停安抚府君,试图做府君思想工作,让他放宽心姑且先让西棠嫁过去再说。

 

       府君十分不舍得,毕竟女儿是贴心的小棉袄啊,嫁了一个,还剩的这个本想着年龄还小,可以过几年再考虑婚嫁事宜,没想到,这下是东蔷又不在了,还赔掉一个西棠。

 

       嗯,其实西棠觉得府君对于自己出嫁,比当年嫁掉东蔷的时候还要不舍。哎,果然小女儿更加心头宝掌心肉嘛?

 

       尽管是嫁过去冲喜,也不过是嫁作他人妾,而且东蔷还在病重中,府君却很强烈执着要求隋府一切按着娶正妻的规矩,热热闹闹正正式式地办这场婚事,决不能让西棠受委屈。东蔷也强撑起来帮忙操办婚事,于是锦上想不上心都难,虽然他本来是不大同意东蔷操劳的。但是无奈看着东蔷勉强振作起来的样子,他只能比东蔷更用心,帮东蔷把他想安排的都安排好了,免得累坏了东蔷,他更心疼。

 

       3.

       西棠嫁到隋府的时候,虚岁十七刚满。自然是嫁得极风光而又体面的。毕竟有府君和东蔷在,哪里会让他们挚爱的幼女/亲妹受一点点委屈。

 

       至于嫁过来了,锦上如何待她,倒不是他们能操心掌控得到的事了。

 

       西棠仍记得新婚那晚,红红烛光下,合卺交杯时,那人却正眼都不看她一下,满心满眼全是对东蔷的担忧的样子。

 

       所有的仪式过后,锦上原本是想让西棠先休息,自己去看看东蔷情况。西棠却出乎他意料地提出,要同他一起去看看东蔷怎么样。

 

       婚前她被禁足了,因为大胆私约锦上,所以被府君勒令再也不能随意出门。那段时间她因为婚契关系,也不便再随着府君上隋府探望东蔷,所以说起来她也有大半个月没见过东蔷了,对东蔷她也很是想念,所以锦上提出要去见一见东蔷的时候,她毫不思索便提出了要同去。

 

       结果探望着探望着,就变成锦上留她们一起续旧,他自己跑去跟孩子们一起睡。东蔷也不阻止,还对西棠说,那便由着她去吧。

 

       东蔷没有挽留他,也没赶他们一起离开,西棠当时觉得有些奇怪,但是真让她说具体是哪不妥,她倒是一时说不上来。

 

       锦上一走,东蔷就拉着她,很仔细又满是怜爱忧心地看了她好久,良久才说:“阿棠也终于长大了。”西棠听了这话很开心,正想在东蔷面前作作小女儿姿态,没料到东蔷接了句:“可惜啊,你不应该嫁过来的。”眉宇间满是忧心忡忡。

 

       “……我以为你是知道的,我自小就爱慕他”

 

       “你也就拿这话骗骗阿爸和阿爹,还想骗过我?”东蔷打断西棠的话,直直看着她。

 

       西棠被看得很心虚,险些以为被东蔷看出点什么来。却不想东蔷最终只是很愧疚地别过眼去:“你是不知道她……你跟她能有什么……”话语间神色很是担忧痛苦:“你,哎……都是我对不起你啊……是我,是我的错啊。”

 

       东蔷说话间语气严肃神色凝重,却又怅惋无比,西棠一下子哑口无言,忘记了应对。其实看着东蔷那么痛苦,她差点就一个冲动跟东蔷坦白了,她本来就喜欢女子更多于男子的事实。

 

       ——是,这才是西棠愿意嫁过来的真正原因。反正嫁给谁都不会有所谓幸福完满的结果,那还不如要一场互利互助互赢的婚姻来得实际,这也是她在之前想约锦上私谈的话题。她知他们恩爱,锦上终究不会忘了东蔷,娶谁回来都是摆着当个私设。而自己即使遇到所爱,也不过如是,不会有所谓结局,姻亲更是想都不要想,还不如,就守着东蔷的孩子,等他们长大自己也老了,一辈子能有多长,老了就什么都不在意了,死心了,年少时少女心萌发抱过的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都可以空作笑谈当南柯一梦。

 

       毕竟人生苦短。

 

       但是,对着满心实意为自己担忧的东蔷,这些私心里十分任性妄为的话,都无法理直气壮地诉诸于口。她是自私的,无疑,所以她只能尽量不让自己的自私伤害到别人,特别是那些真心实意关爱着她的人。

 

       4.

       西棠发现自己是走不进那个独属于他们俩的世界的。他们亲密得好像共为一体,谁也离不了谁一般于世间厮守。那原是西棠以为只会发生在话本里的烂漫情爱,却想不到终有一日竟真实上演在自己身边。所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原来真的是现实存在的。

 

       经典才子佳人的金玉良缘里,锦上的确如爱情话本上写的那样是温润如玉的谦谦公子,尽管有时显得有些沉默寡言;而东蔷,自是不用说的,自然是那配才子最好不过的佳人,他们还有一双儿女,所以到底是为什么,东蔷会得了如此严重的心病?

 

       东蔷若真不想锦上再纳妾,锦上还真的是能誓死扛着族里那群老不死的,不纳就不纳。连西棠都相信他是能做到的,为什么与他那么恩爱的东蔷,却为此患得患失?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他们看起来那么好好的,更长久地过下去不是才更好,以东蔷的思虑,绝不会如此拎不清,一个劲儿钻牛角尖,就是不放过自己,最后被心魔折磨得连求生的欲望都薄弱至此。

 

       西棠真的是越见着他们的恩爱,看着他们家庭和睦的完满,越觉得百思不得其解。

 

       彼时年关将至。天气严寒,唯有腊梅迎风雪绽放——那是东蔷最爱的花,所以一开花,东蔷就闹着要到院子里赏景。西棠和锦上都拗不过东蔷,所以只能随东蔷去了。结果那天一家子在雪地里玩得其乐融融,虽然当时百般小心,过后东蔷还是着凉了。风寒一直不好,病情也越来越重,眼见就要不好了。

 

       大家都奢望着,期待是能撑过这年关的,所以新年布置的时候,特别隆重喜庆。其实说到底还是冲喜的说法。然而都是锦上嘱咐管家吩咐下人去布置的了。往年他们都一起参与其中,今年锦上陪着病重的东蔷,根本无从脱身。

 

       那时东蔷的病已经重到离不得人的地步了,锦上一直在无微不至地悉心照顾,甚至是寸步不离。西棠自认自己这个作为亲妹的都无法做到,他却做到了。这点上西棠真的很佩服他,也被他们之间诚挚的爱所感动了,所以只好照顾好两只小的,帮帮管家布置过节,减轻他们的忧虑担心,让他们好好共同陪伴度过,这许是东蔷最后为数不多的人生时光。

 

       那段时间西棠觉得自己精神压力也很大,她活在即将失去东蔷的巨大恐惧担忧中,还要不确定自己能否照顾好东蔷留下来的两个小孩,包括日后她如何跟锦上相处——锦上是很好,他真的没有什么不好的,但就是不爱自己——甚至很可能东蔷死后,他会因为东蔷的死而迁怒自己吧?毕竟没有冲喜,还加速了东蔷的离世……西棠想想就觉得未来很黑暗,那时候失去了东蔷庇佑的自己,如何在被锦上讨厌的情况下,还照顾着两个小孩让他们健健康康成长,简直就是一道天大的难题。

 

       西棠常常躲起来一个人哭,当然有时候忍不住了,她跟阿司阿佑讲着讲着故事哄着他们睡觉陪着他们玩,突然想起来什么触景伤情的事,也会忍不住莫名其妙就哭起来。还好两个小孩子都很懂事,阿司已经四岁了,会说话哄哄西棠,说什么小阿母别伤心啊,答答一定会好起来的。刚学会说话的阿佑也会牙牙学语地奶几句,“答答,好起来,一定会!”之类的。西棠往往会被他们逗笑,然后觉得自己好没出息,还要小孩子反过来哄自己,一点都不坚强。真是太没用了。然后一下子变得备受鼓舞,很有干劲地面对生活。

 

       5.

       转眼年关越来越近,东蔷的身体也越来越差。

 

       那天西棠在屋外帮忙布置,末了想找锦上确认下年夜饭的菜单,便找了过去。未进里间,隐约见东蔷好像难得坐了起来,气色也好了些,正兴奋得想要冲进去,表达一下自己看到东蔷好起来些的喜悦,脚步却因为听到他们的交谈,硬生生停在了屏风旁。

 

       “……值得吗,这样?”

 

       “没什么值不值得,咳咳,”东蔷的嗓音是那种许久不说话了的沙哑:“至少我不后悔吧。”

 

       “你就从来没替孩子们想过?”

 

       “我想不来了。人总要为自己活一趟的。何况,”东蔷的声音也很是不舍和悲伤:“不是还有你和阿棠嘛?”

 

       “她也不好过吧?”

 

       “你总能让她好过些的。”东蔷嘱咐遗言一样的口吻:“毕竟当初……”

 

       “是不是因为喜欢,所以就没有值不值得了?”

 

       “是吧。喜欢了,就来不及思前想后顾虑周全了。”

       ……

 

       之后他们还有什么耳语温存,西棠很识趣地没有再听下去,把空间留给了他们厮守独处。

 

       不过那句“喜欢了就没有什么值不值得了”,西棠当时听到的时候,真的很想当面质问一下东蔷,为什么要这么觉得,如此不信,最后自己逼死了自己?难道锦上当真一点和家族抗衡之力都没有,就真的不得不纳妾以续后代?明明已经有了嫡长子了,还想怎样,真是要逼死……

 

       越想越觉得很不合逻辑,还是自己从一开始就想错了,结果越想越歪,偏题越远?好奇怪啊,东蔷竟然会这么直白对喜欢的人说什么“喜欢了就来不及思前想后顾虑周全”之类的话。是不是有什么巨大隐情是不足为我等外人道尔的?真是,难为你们做一对苦命鸳鸯。

 

       结果东蔷到底没撑过年关。年廿八那天突然下起了小雪,天气突然就凉了很多,下午东蔷没撑住,就撒手人寰了。倒是去得很平静,见着也没忍受多大痛苦,当时西棠是在一旁看着的,她刚哄两个孩子午休了,就被告知匆匆赶来。见了东蔷最后一面,东蔷握着她的手,却什么都没说,大概是千言无语却又无从说起……随后看了看她身后,西棠想他大概是还想跟锦上交代些什么,正想转身让开,回过神,东蔷已经人事不知地故去。

 

       剩下的西棠都记得不太清了,她是没嚎啕大哭,但是眼泪流下来模糊了视线,她什么都没看清,加上当时太悲痛,也顾不上其他什么了,之后再发生什么又有多大关系,这世界上曾经最关心最爱我陪我一路成长的人却不再了,世界一下子又重新变得了无生趣了。

 

       6.

       西棠原以为自己要花很长的时间很大的力气才能从那场悲伤里走出来,继续好好地过日子,代替东蔷过没过完的人生。当然不奢望也代替东蔷,为他人所深爱。她原以为锦上会为难自己,没想到锦上却并没有。他虽然很伤痛,但也强撑着布置后事,让东蔷走得风风光光;亦一尽之前身为一位父亲没尽全的责任,很好地安抚着失去答答之后的两个孩子,帮着西棠照顾他们。

 

       西棠觉得他是会迁怒于自己的,却没想到他对她不过是过分地相敬如宾。

 

       的确是没有夫妻之实,但是他们偶尔却同床共枕。锦上会跟西棠说些话安慰她。那段日子西棠深陷在失去东蔷的悲痛的中,很是难过常常也是失眠的,锦上在仔细观察下尽量在不打扰她日常的前提下,隔三差五就与她同睡,与她聊天让她顺顺利利地入眠。十分地温柔体贴思虑入微,替人着想至此,如果他是女的,自己大概真的也会迷恋至深吧。

 

       可惜,太多事情没有如果了。

 

       就因为他不是女子,就算自己天天在他心灵甚至躯体的安抚下睡去,免遭失眠困扰,自己依然很难爱上他。就因为他不是女子,太多的话不能跟他讲,太多的话讲了他也不会理解得了。就因为他不是女子,自己的脆弱就算裹起来,也不会让他看到被他小瞧……也因为他不是女子,所以他所有无微不至贴体入微温柔至极的关爱照顾,都变得十分的可憎可恨吧。

 

       那人待你再好,你都明知自己不会爱上,哪怕他也不爱你。感情是相互地不存在,彼此关怀于是变得十分地多余。

 

       尽管不是他,西棠知道自己觉得不会有那么快,重新振作坚强起来。

 

       7.

       那晚锦上因为生意往来的事,在外宴请宾客。西棠便索性陪着孩子们,给他们讲讲故事,然后陪他们一起睡下。

 

       往时阿司和阿佑都很乖的,听完一两个故事,就愿意乖乖安心睡的。那晚却很反常。阿司总是时不时就探起身,好像在往窗外张望什么,好像期待着什么到来的样子。

 

       西棠于是问他为什么不老实睡觉哟,小孩子这样可不乖哟不是好小孩。阿司扭了扭身体很不情愿地尝试安静睡过去,但是没坚持半晌,又不安分地动来动去辗转一番。一来二去,连带着阿佑也不好好睡了,小眼珠子瞪得大大的,在黑夜里看着都能当夜明珠了。

 

       西棠终于没忍住小发火地问道,到底是干什么,为什么会这样。阿司摇了摇头,一副誓死不答的样子。阿佑于是也跟着有样学样。

 

       西棠想好吧不答就不答,只要他们接下来安心睡觉也就算了。于是逼两只小小的,发誓要好好睡啦,然后就打算放过他们。却又耳尖听到阿司嘀咕了句“可是仙女姐姐今晚应该会来……”

 

       “什么?”西棠问得极为轻声,语调温软。

 

       “仙女姐姐……”呢喃出声之后,阿司自觉失言,赶紧拿肥肥的小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仙女姐姐!”阿佑见兄长答了,很开心地跟着牙牙学语。

 

       “什么仙女姐姐?”

 

       “就是、很好看的,”阿佑眨巴眨巴小眼睛:“长头发、讲故事!——仙女姐姐!”阿佑讲完兴高采烈地拍了拍小手。

 

       “笨阿佑,是长着银色长头发的仙女姐姐啦,会给我们带糖果很多好吃的讲很有趣的童话故事还会变神奇小法术。嗯,她偶尔就会来看看我们,陪我们聊聊天。今晚的月亮这么圆,她应该会来才对啊。她上次答应月亮圆了再来看我们陪我们玩教我们变魔术呢!”阿司讲得一脸憧憬。

 

       西棠听说有这么一个人之后,心里先是一沉——这就是所谓的另有隐情?金屋藏娇得连孩子都知道了,这还有没有王法了!虽然都是妻不如妾妾不如偷,但偷到别人家孩子都染指这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但是心里是那么想的,嘴上安慰的却是:“那你们先睡嘛,睡梦里仙女姐姐就会来找你们玩啊,你们不睡着,仙女姐姐都不敢来了。”

 

       “怎么会,平时我们都是醒着等她来的。她每次都提前跟我们约定,从来不食言的。”阿司很是坚持。

 

       “今天情况特殊哦。今天你们要先睡着哦,然后她才会来。”

 

       “为什么小阿母你会知道?难道你也认识仙女姐姐吗?”

 

       “我当然认识啦。她告诉我啦,她有时可能会晚点,让你们先睡哦,否则她就不出现啦。”

 

       “是嘛?那好吧。阿妹我们快点睡啦,不然就等不到仙女姐姐来啦。”

 

       “嗯,那就乖。”

       ……

 

       过了会儿,阿司没忍住:“我睡着了,仙女姐姐她还会来教我们变魔术吗?”

 

       “嗯,应该下次吧,今天她实在太忙啦。阿司要听话啊,大人们都很忙的啦,仙女姐姐,她就像塔塔那样,有时候很忙会没时间陪你们,所以就拜托小阿母了啊。下次她一定会出现,教你们魔术。今天她来看看你们,检查你们有乖乖睡觉,下次会给奖励你们哦。”

 

       “嗯。那好吧。”阿司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失落。

 

       “乖乖睡啦,小阿母会跟仙女姐姐讲,让她下次准时来,教你们魔术,还另外奖励你们东西哦,如果你们听话的话。”

 

       “我睡了,小阿母。”

 

       “乖——乖——阿佑、睡!”

 

       终于两只达成意见一致,妥协睡觉了。西棠想起来,这不会是因为我在这才不出现吧?所以我现在其实应该离开吗?一下子也没了主意。

 

       其实真的挺好奇这个人是谁,怎么会出现在这里,为什么要这样跟阿司阿佑玩?东蔷知道她吗?她跟锦上又是什么关系?

 

       太多的疑问一下子涌上心头,西棠突然觉得很困惑,她好像离真相仅有一步之遥,却又始终雾里看花一般的迷茫。她觉得事情不该是她一开始误解的那样,真正的事实很可能完全是大相径庭的。然而她除了静待水落石出,并无他法。

 

       想着想着她居然也累得睡过去了。睡梦中她好像真的迷迷糊糊看到那个所谓的仙女姐姐,来到床前,抱着两小只安抚着亲吻他们,守护着他们最甜的梦境。似真亦假,恍如梦一场,她根本无从辨别是一场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还是真实发生。

 

       8.

       第二日一起用早膳时,西棠倒是装作无意问起锦上。

 

       锦上自从西棠恢复过来之后,便没有再时常与她同睡,西棠为了不让彼此尴尬,索性时常陪着孩子们一起睡。未有一起睡了,自然平日里彼此也没有聊上多少句,锦上彻底恢复回之前在西棠印象里的那种沉默寡言的样子。

 

       这时听西棠问起,他也只是平淡又不失礼地回一句,自己早已归家,只是见西棠陪着孩子们睡下,便未前去探望。是的,平淡,而不失礼——西棠本不应过问这么多,她不过是她内人,无权过问他在外面的事的。这不是关心,他们之间根本就不是昔日他与东蔷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所以这话由着她来问,其实有违女子三从四德。

 

       他却还是平淡而礼貌地回答了,可见他不是迂腐的人,也很体贴尽量不让她感觉自己越界,但他的的确确在暗示她,她其实不应该这样问的。

 

       多么矛盾的一个人!西棠觉得他这个人也是怪毛病多得很,很喜欢给人划界,什么人是跟他一边的,什么人他不会让她贸贸然闯进他的世界里的,他分得太清,维权意识太过重,重得让西棠觉得自己跟他根本是两个世界、格格不入的两个人,永远都不会处得来的那种。就算自己已经先放低了姿态,对方也不会随意向自己闯开心扉的那种。所以她凭什么要为他放低姿态?尴尬就尴尬,还不是一样过,就不相信不好受的就只有我一个人。

 

       然而一边吃早饭,西棠于蒸腾着雾气的早膳中时不时观察着他的脸,却觉得他与梦境中的人长得极为相似,有着轮廓相同的脸,迷迷糊糊间神色都极为相似。而在西棠的认知里,他家族里却并没有年纪与他相仿长得又与他相似的女子。

 

       另一个百思不得其解的问题——如果仙女姐姐存在,她到底会是谁?

 

       还如此大胆,敢明目张胆让孩子们都光明正大地知道她存在,无论她跟锦上关系如何,这事锦上肯定知道,否则她怎么可能得到默许?

 

       9.

       此后西棠隔三差五地在“梦中”遇到她。西棠原先设想自己天天跟孩子们睡在一起,那人或许会因为忌惮自己,索性不来了;却没想她照样出现,只是都在孩子们和自己睡着了之后。

 

       多半时候孩子们是都睡了的,西棠反而隔三差五被她从梦中扰醒。她似乎并不在意西棠什么反应,而从梦中醒来的西棠也觉得自己身体很沉整个人很累意识模模糊糊的,想问的话怎么都问不出来,更别说有力气坐起来或者抓住她别走了。是不是下了蒙汗药,所以这么明目张胆啊?真是细思极恐。但是她并没有做出任何伤害孩子们的举动,西棠也就不担心了,任由她去了。反而是好奇心得不到满足,觉得有些折磨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了。

        

       于是守多几天,西棠也懒得防备她了,免得阿司天天缠着自己问仙女姐姐到底什么时候才来,为什么还没来,说好的教我们魔术呢,说好的奖励了?

 

       西棠于是只好搬回去住了,免得仙女姐姐老是不在孩子们清醒的时候出现,阿司阿佑没完没了地天天缠着自己问。当然偶尔还是回去蹲点,看看仙女姐姐到底来了没。

 

       没想到她这一搬回去住,仙女姐姐一个多月都没有在来,孩子们醒着的时候没等着,睡了之后她也没来过。

 

       西棠不死心,结果又过了半个月,居然还真的让她成功地逮着了一次。当然没有逮住人。因为那时候阿司和阿佑都是醒着的,所以西棠见她来了,也只敢远远看着他们一起有说有笑玩得开心,担心走近了把她吓走了,明天自己在孩子们面前成了大罪人,完全不敢动走近去逮人的心思,也别提靠近他们了。

 

       那人看起来的确长得出众,居然还真像阿司说的那样留了一头银色的长发,嗯朦胧月色下,远看着真的很像仙女一样。西棠猜她讲话一定很轻柔,因为自己怎么努力都听不到她跟孩子们在讲什么。然后呢,她身材苗条高挑玲珑凹凸有致。面庞么,离太远看不大清,大概都是五官精致的样子吧,不然小孩子怎么会这么亲切叫她仙女姐姐——小孩子最诚实了,你长得不好看他们才懒得刻意恭维你说你长得美,毕竟没有那样的心思。

 

       后来西棠又不时“偶遇”过她两次。自从西棠没有天天跟孩子们睡一起后,她就没有在孩子们睡着后出现了,都是在他们醒着的时候来找他们玩。于是西棠都是远远躲在阴影里看他们玩,久了琢磨出来,自己不敢靠近的原因,如果说一开始还是因为怕吓走了她自己会变孩子们的敌人,那么现在还这样不敢靠近,就只能解释为其实自己对她也是动了歪歪心思的。

 

       毕竟太美,毕竟距离产生美,毕竟母性光辉的存在还是莫名合理和谐着。西棠觉得像她曾经走不进东蔷和锦上的世界那样,她也无法插足仙女姐姐和孩子们的小世界——嗯,至少是发展到现阶段的暂且不能——即使平时孩子们也很喜欢西棠,拿西棠当亲阿娘一样对待。

 

       讲起来,锦上还真是典型的严父型,整天对孩子们端着严肃脸,沉默寡言不苟言笑,真是东蔷当初要教得有多好,孩子们才会从来都跟他们不生分?东蔷以前为了维护他们之间的关系一定也像自己现在这样操碎了心吧?不,或许会好点的,毕竟他对着东蔷的时候虽然是沉默寡言但是也温柔深爱到能溢出水,哪像对自己那么客套疏离,让自己老在孩子们面前唱独角戏演慈母都不配合出演严父,一个唱唱白脸一个唱唱红脸,这家庭教育靠自己撑起的,说多了西棠对锦上还是有怨言的。

 

       这个仙女姐姐,虽说长得跟锦上几分相似,但是远观就不严肃,绝对是很亲子型,不像锦上那么有距离感。看孩子们有多喜欢她就知道了。

 

       哎,如果她对我也有些想法,像我对她的旖念一样就好了。一家四口能构成一幅多么美满的画面?人生简直就此完满。嗯,像曾经年少时不切实际的幻想一般。我喜欢她,她也喜欢我,我们彼此喜欢;我关爱阿司和阿佑,她也很爱他们,我们共同陪伴他们成长……人生自此长相厮守到白头偕老。西棠不由得就这么想着,构思出了整个花好月圆的余生。

 

       于是她常常旁观她们,自己却不自觉地痴痴笑。她大概从那时起就满心满眼都是对她的喜欢,只是未深思,于是未察觉,爱已不知不觉渐深。

 

       10.

       到底是从什么时候神差鬼使地开始怀疑,神仙姐姐就是锦上,锦上可能本来就是女扮男装的呢?这个就像问西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爱上神仙姐姐一样不可深究。

 

       怀疑这种事情呢,肯定是因为蛛丝马迹的有迹可循里,所有事情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大概是因为某个场景里锦上抱起阿佑玩耍,被阿佑抱着脖子糊一脸口水还直把脸往阿佑嘴边送的场面,跟记忆中仙女姐姐的不谋而合;或者是曾经锦上对阿司说话时的语气动作,无法解释地与仙女姐姐的神情姿态完全吻合;又或者是锦上组织他们俩一起做游戏的时候,那种独特的教育方式与仙女姐姐的大同小异……仔细观察起来就不难发现其实破绽诸多吧。

 

       特别是锦上从来都不明显的喉结,虽然身材很高但是仙女姐姐高挑起来也就那高度,以及好像从来都不用刮胡子皮肤细腻同女子的脸。唯一一个疑点在于仙女姐姐身材辣么好,前后凹凸有致,锦上撑死也不过平胸。

 

       所以到底为什么?西棠艰难地想,难道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就只能臭不要脸地再约锦上一起睡一次,然后试图摸摸他下面看……(⊙o⊙)……这个不太现实,肯定会引起他猜疑,然后有所防备,让我怎么摸都摸不着!

 

       怎么可以,以矜持委婉聪明到神不知鬼不觉的方式,得知这件事情的真相?难道我让阿司或者阿佑帮我摸摸看吗?西棠马上把头揺成拨浪鼓,无论男子女子,这么年幼的年纪里教他们这些都是不对的,太离谱了!毕竟不是全世界都像藩王世子和他那个不靠谱的弟弟一样,神经兮兮的一天到晚那么老没正经不务正业,对着三四岁的小孩都可以下得了手,美其名曰教他们区分男女有别授受不亲,实际上——真的不知道他们教了些什么——真的不是猥亵儿童吗?为什么锦上这个做娘亲的都不管管!

 

       说错了,做塔塔的,不是做娘亲的。说起来也是,西棠至今没搞懂为什么东蔷和锦上那么奇怪,教阿司和阿佑叫他们做答答和塔塔,叫阿爸阿爹阿妈阿娘这些听起来正常点的不可以吗?为什么要那么怪啊!就算是府君和左相那么特别的,都不过是让自己和东蔷区分开来叫他们阿爸和阿爹而已,东蔷和锦上有必要搞那么复杂吗?

 

       而且现在问题马上来了,如果锦上是女子的话,孩子们到底是谁亲生出来的?西棠想我明明亲眼看着东蔷怀孕的,难道我当年幻觉了吗?

 

       呃,但是锦上如果是女子……好吧,西棠想,感觉自己真的会试着,把跟她的关系变得名副其实起来。

 

       11.

       转眼又是一年中秋。

 

       西棠想起来,大概两三年前的中秋月圆夜,那时候东蔷刚刚生产完,身体正在恢复,还没有病重,佳节过得很热闹。双喜临门大概不过如此,阿佑刚出生,又缝佳节,锦上很是高兴,那种再度为人父的喜悦,加上中秋佳节里的花好月圆完满璧人吧,人生大概至此完美。

 

       那时她远观着她们的恩爱,觉得世间是真存在天长地久的,只是彼刻自己仍未遇到。

 

       当时她坐在女眷席上,离他们还是有段距离,又有屏障隔开,但是远远地她还是得以看到东蔷脸上的喜悦与愉快,那种满满都是幸福快乐的感觉。东蔷抱着孩子看着锦上所在的方向,视线那么胶着仿佛一刻都离不开他。锦上也是,偶尔在招呼众人的闲暇回过头来与东蔷对视,眉目传情间说不出的恩爱缠绵,实在太羡煞旁人。


       如今,不过三两年尔,便阴阳两隔,徒留酒席间,他一人形单只影,落寞不堪提。

 

       仿佛前尘世事,俗世喧嚣,一切离他已远。但若说他消沉悲伤得心如死灰,不如说他只是心境平和得心如止水。

 

       这其实是很古怪的。以前未曾想过事情的另外一种可能,所以被恩爱的假象蒙蔽了发现事实真相的双眼,如今一想锦上或许本便是女子,便觉得整个故事未曾不可作他解。


       比如锦上对东蔷再好或者不过因为亏欠太多,比如说锦上不爱东蔷,东蔷所爱亦另有其人——等等!另有其人?!不会吧!?

 

       难道这个才是真相?

 

       孩子本来就不是锦上的,东蔷令爱其人,那个人……?

 

       西棠被自己的逻辑推理吓坏了,很顺手拿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打算好歹压压惊。旁边坐着藩王二世子,拍着西棠的肩膀就说:“嫂子好酒量!”

 

       西棠不着痕迹地避开,显然是很不喜欢这人的孟浪。他却自顾自说:“可惜不能陪你喝两杯,不然比比谁先醉也是好的。阿兄竟然禁了我酒,说什么就算为了宝宝好……”

 

       西棠觉得自己是太久没喝,一杯下肚就有点醉,不然怎么会逻辑上完全跟不上,理解不了小世子说的话呢?还是说自己到底太紧张,毕竟是第一年坐在主酒席上,往年都是跟女眷们在一起,她们太斯文。

 

       正迷糊间,锦上过来了,不着痕迹地推开企图往西棠身上倒的二世子,上来就是一句:“二世子你可别再喝酒了,你阿兄在找你,”搞得二世子如临大敌一般的紧张,然后:“内子不胜酒力,不自量力跟二世子拼酒,大概是醉了,眼下似是不适,我扶她去歇息一番,暂先失陪。”然后半抱着西棠走了,完全无视身后跟着的大世子,看到自家偷喝了酒的弟弟后,气得七窍生烟的后兄脸。

 

       锦上本来不抱还好的,他一抱西棠就想起来,不得了,我可是抓着机会了,到底是摸还是不摸。不行我一定要想办法。嗯,先乖乖跟他回房再说。

 

       结果这么乖乖了一路,还没走回房呢,西棠就发现,行了不用想了,人家胸前堵着我的那两团不是白长的对不,我都一路往下掉,幸亏有那玩意儿撑着我下巴,天呐,我还在犹豫什么,不做点什么我对得起我自己纷繁复杂的内心嘛!

 

       而且,为什么要这么明显,让我发现了?为什么就对我不设防了那么放心,是从来没有设想过我有偏好女子的可能吗?可问题是我真的有啊!于是我现在怎么可以坐怀不乱,这个问题实在太柳下惠了。

 

       锦上把西棠带回房,企图安顿她在床上睡下,西棠却假装惯性一把拽住锦上,让她们一起十分狼狈地在床上摔成了一团,然后凌乱间趁着锦上要挣扎着起来,西棠一把扯掉了她的发束。

 

       锦上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图,也知道自己暴露了,但是她并不打算跟西棠在这件事上纠缠。

 

       耶,好不对,我的手往哪里伸了,还想摸哪里啊我?!已经摸到关键部位的西棠,觉得真的面对事实真相的时候,她内心其实是很崩溃的,至少以她之前做那么一点点少得可怜的心理准备是完全不够来应对目前状况的!所以到底怎么办!我还没想好是不是顺道就柳下惠了,所以还继不继续按照理论所学往下实操?!

 

       哪知锦上一边挣脱她的骚扰,一边在她耳边不轻不重地说了句:“伍小姐,你喝醉了吧?”

 

       西棠顿时顿住了所有动作,如遭雷劈般不可思议地看着锦上,老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到底是谁?”声音里的颤颤巍巍完全掩饰不住。

 

       “你说呢?”披头散发的她,露出一个鬼魅勾人的笑,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看清楚她细致颜容的西棠,完全被她一个笑就勾得七魂少了五魄地再次呆在了现场。

 

       怎么会有人长得那么引人犯罪还那么犯规丧心病狂令人发指到对人如此勾人地发笑,这真的不是对我预谋已久包藏祸心图谋不轨?!

 

       “你喜欢我,我便是你最深的心魔。”后半句更要命,西棠觉得自己脑子很烧,想事情浑浑噩噩的,根本拎不清什么归什么,心魔不心魔的,只觉得如今就算就此死了都心甘情愿。

 

       唯一想做的一件事情是趁着自己意识还存在之时凑过去吻她,整个人却轻飘飘地,如踩棉花般被抛到云雾中,什么都看不清,再努力去企图寻找她的唇都找不到,只听见咫尺耳际传来如雷贯耳的心跳声,嘭哃嘭哃响得越来越让人心慌意乱。

 

       随之便丧失了意识。彻底不再记得之后的事了。

 

       12.

       西棠醒来之后,发现锦上已经洗漱完毕穿戴整齐,一身男子装束坐在桌前,见自己起来,再自然不过地吩咐下人进来为自己洗漱穿戴,并着人传早膳。

 

       贴身的仆伺上前小心翼翼地问道,是否需要叫上少主和小姐,锦上却扬扬手让他去传令让阿司和阿佑先吃不用过来等着了。

 

       西棠花好长时间才回想起夜里发生的事,坐在早膳桌前还有点呆呆的,皱着眉头盯着早饭看了好一会儿,终于觉得还是要问问锦上的。抬头却对上锦上太过温柔和善又满怀关心的眉眼——她从未见过这样的锦上,即使以前她以为锦上和东蔷在一起很恩爱的那段时间,她都未曾见锦上用这般眼神看过东蔷,于是西棠觉得自己的心突然跳乱了节奏,惶惶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似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问起。或者更诚实点说,光是看着她,便把内心所疑虑担忧都忘记得一干二净,觉得特别安心特别安稳特能信任她。好像什么事情就算有天大困难即使天都塌下来了,只要有她在,自己就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睡大觉吃大餐吃好睡好原本怎么活还是怎么活就好了。

 

       她从未觉得锦上给人感觉如此可靠,更想都不曾想,有日会于同床共枕一夜后,醒来的翌日,能看到她爱意满满的朝颜。

 

       如同范进进举般地不可置信,西棠觉得自己反应慢半拍完全情有可原,她未曾想过会是这样,反仿佛自己一觉醒来,世界就不一样了——不再是自己原来认知的那个世界。

 

       因为她一个关爱满满的眼神、一个温情满满的笑、一句含情脉脉的话,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变得和原来不一样了。

 

       美梦实现得太突然,她实在无法对眼前的一切信以为真,哪怕是真真实实发生在她面前的,毫无可能虚假捏造的。

 

       “你还是没想好要问我什么吗?那不如先吃早餐吧,不然都放凉了。”锦上看着西棠笑笑,却不再有那种冰冷疏离的客套意味:“我还要到店里去,时间约得有些早,我要快些吃完。没想到你会起晚了,不过也正常,酒醉之后大多是这样,以后还是尽量别喝酒了,对身体没什么好的……不要跟东蔷学,你也不是男孩子……你呀,要是再不醒来,我就等不及要先走了,要不是担心你宿醉醒来找不到人会闹,还真的是懒得等你……好了,午饭要按时吃,晚饭的话,如果我太晚回来,还是不要等了……”

 

       这下西棠彻底震惊了:到底是谁说他沉默寡言的!现在我完全想不懂她到底是如何做到一边没停过地用早膳一边还不停嘴地一直啰里吧嗦交代这些家长里短的!看我这人称代词使用混乱得,真是我留洋那几年大概都白去了……

 

       “你怎么还在发呆?不管了,我先走了。要不你还是去跟阿司和阿佑一起用早饭吧,那样至少他们还能监督你吃完。”她临走还不忘对西棠宠溺一笑,尽管话语里满是坏坏小恶意的挪揄和取笑。

 

       她走后良久西棠都仍是没想明白,到底转折点在哪啊?我们之间发生什么了?她干嘛突然对我就那样了?转变太快太大我完全反应不过来,不知道换成这种模式到底怎么跟她相处了!

 

       要说喜欢她,我的确是喜欢的,而且还偷偷喜欢了很久——至少对仙女姐姐是那样嘛,没错;要说希望她也喜欢我,我的确是这么希望的——只是没想到她转变那么快!她也喜欢女子吗?她怎么转变得如此突然,我突然就被她划圈框到她建造的小世界里了好嘛!虽然很让我激动,但也让我茫然得不知如何是好啊!

 

       13.

       那晚晚饭,西棠是带着阿司和阿佑,整齐划一地摆好排排坐吃果果的姿势,等锦上回来吃的。

 

       四个人一起用膳,按规矩里的食不言,大家都没有做交谈。直到吃完饭了,阿司开始很开心地邀功自己今天带着阿佑做了什么有趣的游戏,学到了什么,把阿妹教得有多好。西棠在一边看他兴高采烈地说得手舞足蹈,时不时替他擦汗擦口水;阿佑全程拿看英雄一般向往憧憬而又崇拜的眼神看着自己的兄长;锦上听着时不时赞赏地点头,笑容里满满的慈爱。

 

       她依然是一副“慈父”的模样,西棠却莫名觉得和她亲近了很多,大概是因为她不再刻意散发生人勿进的气场。当然也是由于她偶尔也转过头对西棠笑笑,表示感激她把两个孩子带得那么好。

 

       很奇怪这种转变明明是陌生的,西棠却并不觉得这有多突兀。仿佛他们四人间,早就已经习惯了那样,一直以来都是那么相处的。

 

       哎,明明前不久还对锦上抱怨诸多来着,人生的机遇转折吶,有时候真是说不上缘由的神奇可叹啊。

 

       可是一下子西棠还是接受不过来,觉得好尴尬,于是索性又开始了每天晚上陪阿司和阿佑一起睡觉。时间长了,阿司和阿佑又开始抱怨神仙姐姐怎么又不见来了?西棠才想起来,对哦,怎么又不来了?!这是什么意思?不仅醒着的时候不来,睡梦里也见都没见过。我以为即使我陪孩子们一起睡,她也会在我们睡深了之后来的啊!怎么索性不来了!?

 

       结果西棠很无奈,只好又搬回去住,以为锦上会跑了晚上跟自己一起睡,后来发现自己实在想多了,难免又有点自作多情。其实锦上日里对自己的确是融冰以后的春日一般和煦温柔,但是夜里的确也没什么特殊的举动,所以我还是要主动出击,去蹲点吗?

 

       于是西棠晚上又没法好好睡了,每天定时定候去守点,等“仙女姐姐”出现。还好没守几天就等到人了。唯一不同是这次西棠还想在远处偷窥算啦,但是人家仙女姐姐派了阿佑过来把自己请过去跟他们一起玩。

 

       锦上在教他们做皮影戏。西棠其实也只是听说,没学过并不懂,于是也跟着学。后来玩心大起,觉得太有趣了,抢了阿佑的道具还差点被阿司欺负着打,幸好有锦上维护啦,所以里子面子都还在,不然在孩子们面前就丢人丢大发了。以后还有几十年,家长尊威还要不要了!

 

       那晚是她们一起哄着孩子们睡去的。睡觉之前西棠看着朦胧月光下锦上的侧颜,觉得人生好像真的很简单就这么莫名地完满无比了。

 

       第二日西棠还想睡,锦上却醒了个大早。西棠疑惑她去做什么,她亲吻着西棠,让她再睡会儿,自己要去做早饭了。西棠当场就被这个早安吻亲得红了脸,甚至都没听到她说什么,就缩回被子里当乌龟。

 

       后来西棠跟两个小孩一起起床洗漱穿戴好之后,看着一桌子营养丰富的早餐,觉得——不能置信啊我的人生还能美满出这种程度?这完全是就是入得厨房出得厅堂,还有什么是你不行的隋锦上?留点东西只有我行的让我以后在孩子们面前还能威风把可以吗?

 

       14.

       对于这种神奇的剧情进展,西棠觉得吐槽一起睡这种,已经毫无意义了。

 

       长相厮守都做到了,那么神交之后的身体交付就变得自然而然到极点。锦上这个人,太懂进退,太知怎样博取他人好感,西棠被她攻克简直是无可避免。

 

       毕竟当初她以退为进的时候,西棠满心欢喜地以为自己以后牢握了主导权。以至后来锦上提出基于公平,她们应该彼此游历对方身体,而且那样也更有趣的时候,西棠毫不犹豫就答应了。

 

       因为那时候她已经被锦上洗脑得十分彻底,觉得只要跟着锦上混,那就是吃香喝辣没说的。毕竟她短短几十年的人生里,未见过有比锦上更懂享受更知为人更会爱人的人了。

 

       她们之间的一切,都太过水到渠成,顺利到她都不会去追究过往,只展望与她共度未来。

 

       直到那年,她们一起庆祝过阿佑生日之后,相拥而眠,在静谧的黑暗中,锦上突然一句,阿佑并不是我亲生的,拉开了整个往事叙述的序幕。

 

       在故事的结尾,她说,时越,其实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没你想象的那么好,大概也没有你曾经想的那么不好,不好不坏不三不四不伦不类的一个人,就这样,你觉得我们能一起过下去吗?

 

       西棠越过她的身影,看出窗外,廊下屋檐,初秋的露珠闪亮亮地凝在渐欲掩去的月光下,欲掉不掉地摇摇欲坠,西棠眨了几下眼睛,刹那它便不知不觉地落地了,新的一颗露珠在形成,渐而积聚厚重,然后因无法承受地心引力的吸引而滴落,周而复始。时间在这前仆后继的无限简单循环中被无限拉长,不知不觉她们已畅谈彻夜。

 

       西棠觉得跟她一起的时日里,都愉快欢心得觉光阴真是如梭,恨不得此生此世绵绵无歇才好。但又想起相对论提出时,那个无世人能懂的寂寞天才,提到的有关时间长短的观点,觉得自己抱有这么不切实际的想法实在未免太可笑。最后却也释怀,开口说道:

 

       “拾暖,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时越了,我是西棠。”

 

       15.

       又是一年除夕。

 

       她们一同打扫庭除,布置着庭院家居准备着除旧迎新。处处张灯结彩,大红灯笼被高高地挂起,一派的喜气洋洋。

 

       阿佑已经五岁,开始上族学,课堂上跟着先生学写字。结果写春晖的时候,愣是闹着也要写一份,西棠于是握着他的小手写了一个大大的福字,倒贴在大进门外,很是招摇得意。

 

       写完了春晖,装饰好了大门,想起来主卧的门还没贴——嗯,现在那里是西棠和锦上一起在住了——于是又心血来潮,两个人打算共同执笔写一张。

 

       西棠也是直到那时候才知道锦上其实是不会写大字的。虽然很惊讶,但是经锦上一解释也就可以理解了,于是更加是心疼恋人的身世,明明身为女子,却要以男子身份世人,活于这世间,却又不是真正享有这个时代男子应有的权利,可以读书识字。

 

       心里突然变得柔软,全是因为对她太过怜爱,却也是因为自信满满将来自己能给她更好。

 

       于是走过去,从背后抱住她,握住她的手,在大红宣纸上一笔一划写得用心细致——

 

       西棠锦上。

 

       跃然纸上四个大字写得一派大气喜庆。寄望着对未来的信心满满。最美的祝愿,大概不过,愿年年岁岁与君同看西棠锦上,生生世世如同此时此刻。

 

       【全剧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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